架空。
手機傳來一聲提示音，相葉看了一下傳來的新訊息。
屬名非常熟悉，沒有主題，只有簡單的幾個字的內文：「今晚有空嗎？」
努力騰出一隻手，用單指點著螢幕回復：「晚點再回覆。」
「相葉くん，在幹什麼？」突如其來的聲音，相葉被嚇了一跳，稍微嚴厲的口吻，是來自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上司。
「沒有。」他急忙搖搖頭，把手機螢幕關了。
「那繼續工作吧，別分心了！」上司走近，拍了下他的肩膀，對他笑了一下，但眼角都沒有彎起來，這個笑容讓相葉覺得毛骨悚然。
不想理會來自後方的視線，對著螢幕跟數據，他只想快點結束。
想要見他。
想要見那個傳訊息過來的傢伙。
整個下午，相葉的腦海裡都被這個念頭盤據。
下班前的例行事項是將報表要交給董事過目。
董事辦公室內充斥著熟悉的室內芳香劑，過時且俗氣的味道，相葉從小就不太喜歡這個氣味。
董事把老花眼鏡稍微往鼻頭移動，仔細盯著相葉呈交的報表，瞇著眼，不放過每個數字與小數點。
董事似乎對報表內容很滿意，他把眼鏡推回去：「聽說了，今天你的狀態不錯，」難得不是板著一張臉，董事掛著難能可貴的笑容說：「以後公司交給你的時候，也必須這樣全力以赴才行。」
看來今天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一個也沒少。
相葉只能用笑臉回應。
在離開董事辦公室前，相葉終於鼓起勇氣問了：「晚上我可以出去嗎？」
「去哪裡？」
「找朋友。」
董事的眉頭皺了起來，他不喜歡計劃以外的變動：「為什麼不早點報備呢？」
相葉合起雙掌：「今天的工作都結束了，可以稍微通融一下嗎？拜託！」
雖然表情依然很嚴肅，但董事今天似乎心情不錯：「好吧，下不為例。」
相葉非常意外自己的要求居然會被允許。
埋頭在其他報表的董事，在相葉準備踏出辦公室時冒出一句：「早點回來。」
「謝謝你，爸！」相葉揮著手，笑著關上那間辦公室的門。
在男廁隔間內，相葉才拿出手機，回復了：「會過去！」
沒有回信，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。
這是大樓內，唯一可以讓相葉放鬆的空間，少數不會被監視的死角，只有在這裡，他才能聯絡被存在手機裡的少少幾個朋友。
窗明几淨的辦公大樓讓相葉備感壓力，即使陽光從玻璃牆外透進大樓裡，他也感覺不到溫度，從來自家族的期待，規劃好的生活，員工對他看似友善的笑臉，一切都由不得自己，他也不過是個魁儡，過著別人操縱下的生活。
其實不喜歡在辦公室裡的工作，也希望自己可以在外獨立生活，但家人總是希望自己可以踏上計畫好的道路，害怕失敗讓他受傷，不讓自己踏上計畫外的岔路。
即使到這個年紀，他仍沒有自由。
相葉離開辦公大樓後，搭上計程車前往熟悉的地點，他知道會有其他人跟在自己後面，不過他無所謂。
在一間門口塗城檸檬黃的咖啡店下了車，天色已昏黃了，咖啡店外用來當裝飾的彩色小燈泡都亮了，他推開門走了進去。
掛在門把上的鈴鐺在自己入門時噹噹作響。
狹小的咖啡廳裡只有幾個客人，疏落地坐在吧檯，咖啡廳裡的牆面是水藍色的，上面掛滿了一幅幅誇張的滑稽畫跟幾串小燈泡。
那些畫的作者，身形嬌小的店主，他正在吧檯後方，全神貫注地幫客人的咖啡裝飾拉花。
也許是燈光的作用，也許是因為好感而加成，相葉覺得專注在製作拉花時的店主，散發出一種傲人的氣勢，好似立於舞台之上的表演者，透出一股自信奪目的光彩。
相葉將視線完全放在店主身上，看著他的一舉一動，突然間，店主從彎著腰的動作直起身子。
大概是作品完成了，店主抬頭對客人露出一個無邪的燦爛笑容，剛才那股氣勢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，他用口齒不清的語調說了：「好了！請用！」
那無垢的笑容讓人難以想像，這個軟軟的大叔跟剛才散發強大氣場的藝術家是同一人。
「哈囉！」站在吧檯之外的相葉對店主打了聲招呼。
「欸！相葉ちゃん你來了！」大概是太專注於自己的工作，店主此時才發現自己的來訪，他伸長身體，隔著吧檯，拍拍自己對面的座位說：「坐、坐。」
恭敬不如從命，相葉在那個被店主指定的位置坐了下來，點了一杯自己最熟悉的口味：「麻煩一杯美式，熱的。」
「好的，請稍等一下。」店主對自己露出軟軟的微笑，轉過身去，幫自己準備咖啡。
店主的姓氏是大野，是一年前跟相葉變成好朋友的，當時相葉是這間咖啡廳的常客。
他們私底下會用一些暱稱來稱呼對方，後來進展到了超過朋友的關係。
他們是祕密的戀人，對充滿藝術家性格的大野而言，有一位同性戀人並無傷大雅，但對從小到大，任何事都被安排得妥妥當當的相葉而言，自己交了一個同性戀人，只有被拆散的命運。
他們只能趁著相葉些許的空檔，偷偷幽會。
門口的鈴鐺再次響起，門開後，進來了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，那人環顧四周，打量這個由店主東拼西湊，充滿鄉村雜貨感的小咖啡店。
那人皺了一下眉頭，走進店的最角落，坐了下來，目光在相葉的方向游移。
他的視線中帶著猜忌與敵意。
相葉大概猜得出來那人來這裡的目的。
「先生，熱美式好了。」大野笑嘻嘻地把咖啡推到自己桌前，相葉與他的視線對上了，兩人眼角都掛著笑意。
相葉捕捉到大野的臉上閃過了一抹狡詰的笑容。
他轉身問剛進來的客人：「先生有想要點什麼嗎？」
「呃······有推薦的嗎？」那人的聲音有點乾澀，也許本來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。
「卡布奇諾怎樣？可以裝飾一些拉花。」
「呃······那就來一杯好了。」
「好的，一杯卡布奇諾。」大野轉身去拿杯子，視線落在相葉身上之時，他明顯難掩偷笑的表情。
「先生有指定什麼圖案嗎？」大野問了那個穿西裝的男人。
「隨便，都可以。」那人抹了抹額頭的汗，似乎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。
大野笑著自言自語：「那就弄個葉子好了。」
而那個男人完全沒有回應。
相葉坐在吧檯前，看著專注在拉花上的嬌小身影，當初就是被這個忘我的神情吸引，才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光顧這間店。
而後被店主熟記、認識、最後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。
沒有客人的時候，大野會坐在客用的位置上畫著圖，一樣是全神貫注地完全投入自己的創作。
此時相葉通常會在一旁看著專注在畫圖的店主人，像欣賞一幅畫作一樣。
這是他被緊緊桎梏的生活中，難得可以忘記自己的時刻。
拉花完成了，大野放下手中的器具，小心翼翼地端著那杯咖啡到男人面前：「您的卡布奇諾好了，請用。」
「喔，謝謝。」
那個男人啜了一口，皺起眉頭：「這是什麼味道？」
「肉桂，可能會有點辛辣。」
此時一對情侶隨著鈴鐺的聲音進入咖啡廳，身為店主的大野又去招呼他們，相葉從公事包裡取出一本雜誌，隨意地翻著，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那個男人。
男人的目光似乎也偷偷地往自己這邊飄來，相葉把注意力轉回雜誌上，他不在乎時間在這個空間裡怎麼流逝，他所等待的是可以展現真實自己的那一刻。
要等多久都在所不惜。
半小時候，店裡的客人漸漸變少了，相葉往角落的方向看了一下，男人的臉色十分難看，頭上冒出斗大的汗滴，他大概猜出來店主動了什麼手腳。
當店裡的客人只剩相葉跟男人的時候，男人明顯撐不下去了，他面有難色，用虛弱的聲音說：「麻煩結帳。」
當大野用愉快的聲音說：「歡迎再度光臨」時，相葉努力用雜誌遮住自己的笑臉。
男人隨著鈴聲離開咖啡廳時，相葉與大野兩人同時發出爆笑。
「大ちゃん，除了肉桂之外，你還放了別的東西吧？」反正沒有別人了，相葉直接稱呼店主的綽號。
大野一臉竊笑地從肉桂粉後面拿出一小罐東西開心的左右搖晃，看那紅通通的粉末，相葉覺得自己頭皮都麻了。
「你加了多少？」
「才我不到我平常吃麵用的辣度，不用擔心他啦，不常吃辣的人頂多拉一次肚子，沒事。」
「你唷！」
「欸！他是來跟蹤你的耶，相葉大少爺。」
「別這樣叫我啦。」
看著駝背的矮小身影把「打烊」的牌子掛在店門口，鎖好門。
那個身影走近自己，拉起他的手，帶相葉進去後方的隱密空間。
那裡是相葉唯一可以坦承自己有著一位同性戀人的隱密空間。
闔上對外的門，相葉總算可以直接端詳那張好久不見的臉。
他們凝視對方的眼睛，二話不說馬上抱在一起，不想浪費在一起的分分秒秒。
那溫暖的溫度緊貼著自己，對方身上的味道竄入自己的鼻息，他們真真實實的在一起，多希望這一刻成為永恆。
雙脣久違的貼在一起，來自內在的激動心情，促使他們用舌頭進入對方，交纏著，品嘗對方的味道。
單純用本能去享受這一刻。
布料、皮膚的觸感，汗水、津液，悶哼的喘息聲，他們席地而坐，大野倚在相葉胸前，在相葉乳頭上畫著圈。
「該回去了。」相葉喃喃的說。
他一鬆開懷抱，大野就抬頭望起他，那水潤的眼睛總是讓相葉不忍心說出這一句。
十二點到了，魔法解除了，灰姑娘變回灰姑娘，相葉雅紀必須回去當相葉雅紀。
但是大野貌似沒有從自己腿上起身的念頭，相葉推了他一下，大野硬是黏在自己身上。
「大ちゃん，別任性了。」
大野貌似還是不打算起身，相葉再推了他一下。
「逃走吧？」大野突然冒出這一句。
「欸！？」相葉的腦袋一時無法理解大野所說的話。
「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。」大野露出認真的神情，注視著他。
相葉突然不知如何反應。
「沒有想過我們一起在遙遠的地方生活嗎？」
當然有過，那是相葉在苦悶的現實中，永遠在腦海深處的美麗幻想。
「有······」相葉承認了。
「那就走吧，不然等什麼時候。」
大野俐落地起身，像是在處理藝術品時難得帥氣的樣子，他從一個櫃子後方拿出了一些布料遞給相葉：「穿上這些吧，然後我們從後門離開。」
一起消失，消失在夜色裡，永遠不被找到。相葉的耳畔一個聲音呢喃著。
那些衣服把兩人包得圓滾滾的，此時是夜深人靜的時刻，他們溜到街上，特地在幾個街區以外的住宅區叫車。
他們從市中心一路往南方去，換了好幾部車，過了好幾個縣市。
他們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，此時太陽已經漸漸升起了，道路旁就是海，相葉望著趴在車窗望著海的大野。
「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？」
「我還是想開咖啡廳，在海邊。」
「這次牆要漆成什麼顏色？」
「想要白的。」
「這樣啊······」相葉心裡已經現了一幢在海畔的小白屋，藍天、白雲，還有燈塔，也許要裝飾點海鷗？
「然後，門跟屋頂要蘋果綠的顏色。」
「蘋果綠，我喜歡。」
「你要幫忙漆唷！」
「欸？不是你的店嗎？」
「笨蛋，是『我們的』店啦。」大野回頭盯著相葉，擺出有點生氣卻帶著害羞的表情。
太陽剛好從海平面上升起來，晨光自窗外閃耀著，幫大野做了一個剪影。
此時相葉覺得他的人生開始有了色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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